尝闻得老郎们传说,当初有个朱紫,官拜尚书,家财万贯,生得有五个儿子。只教宗子读书,以下四子农工商贾,各执一艺。那四子心下不悦,却不知甚么原因,央人问老尚书:“四位公子何故都不教他习儒?何况农工商贾劳苦谋生,非上人之所为。府上繁华安享不足,何故舍逸就劳,弃甘即苦?只恐四位公子不能风俗。”
说这汉末时,许昌有一巨富之家,其人姓过名善,端的田连阡陌,牛马成群,庄房屋舍,几十余处,童仆厮养,不计其数。他固然是个财主,平生省俭做家,从没有穿一件新奇衣服,吃一味适口东西;也不晓得花朝月夕,同个朋友到名胜处玩耍一番;也未曾四时八节,备个筵席,会一会亲族,请一请乡党。整天缩在家中,皱着两个眉头,吃这碗枯茶淡饭。一把匙钥,紧紧挂在身边,涓滴东西,都要亲手出放。房中卓上,更无别物,单单一个算盘,几本账簿。身子恰像生铁铸就,熟铜打成,长生不死普通,日夜思算,得一望十,得十望百,堆积上去,分文不舍得妄费。恰是:世无百岁人,枉作千年调。
过善闻知,气到手足麻冷,唤出儿子来,一把头发揪翻,乱踢乱打。这番连淑女也安慰不住了。过善喝道:“只道你这牲口悔过前非,另有成人之日。不想原复如是,我另有甚希冀!不如速死,留我老性命再活几日!”见中间有个棒棰,便抢在手,劈脸就打。吓得淑儿魂不附体,双手扳住臂膊哭道:“爹爹,别件打犹可,这东西决然使不得的!”方氏见势头短长,心中惊骇,说道:“公公请息怒,媳妇没未几几件东西,不为大事。”过善方才罢休。
捱到晚间,过迁回家,老儿满肚子气,已自平下了一半,才骂得一句:“牲口!你在外胡为,瞒得我好!”淑女就接口道:“哥哥,你这几日在那边玩耍?气坏了爹爹!还不跪着告罪?”过迁端的就跪下去,扯个谎道:“孩儿一贯在学攻书。这三两日因同窗朋友家中赛神做会,邀孩儿去看,诚恐爹爹嗔责,分付小厮莫说。望爹爹恕孩儿则个!”淑女道:“爹爹息怒,哥哥从今读书便了。”过善被他一片谎话瞒过,又信觉得实。当下骂了一场,关他在家中看书,不放出门。
那过善年纪五十余外,百口称做太公。妈妈已故,止有后代二人。儿子过迁,已聘下方父老之女为媳。女儿淑女,尚未议姻。过善见儿子人才出众,性子聪明,立心要他读书,却又吝啬,不肯延师在家,送到一个亲戚人家附学。谁知过成本是个看财孺子,儿子倒是个败家五道,平素有几件弊端:见了书籍,就如朋友;遇着妇人,便是性命。喜的是吃酒,爱的是打赌。蹴踘打弹,弄**:放鹞擎鹰,争夸豪侠。耍拳走马骨头轻,使棒轮心窍痒。自古道:“物以类聚。”过迁性喜浪荡,就有一班飘荡后辈勾引打合。这时还惊骇父亲,早上去了,至晚而归。
过了几日,方父老又教人来讲:“太公如何不拘管小官人到学里读书,仍旧放纵在外狂放?”过善道:“不信有这等事!”
多有繁华后辈,担了个读书的浮名,不去务本谋生,戴顶角巾,穿领长衣,自发得上等之人,习成一身轻浮,稼穑艰巨,全然不知。到知识渐开,恋酒迷花,无所不至。甚者破家荡产,有上稍时没下稍。所之前人云:五谷不熟,不如荑稗;贪却赊钱,失却见在。这叫做:受用须从发愤得,淫奢必然祸灾生。
老尚书这篇话,至今传播人间,人多服其高论。为何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