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夜稍晚的时候，我伸直在床上，一遍遍读着拉辛汗的字条。他写道：
你的朋友，
我们还追逐过路的游牧部落，他们经过喀布尔，前去北方的层峦叠嶂。我们能听到他们的牧群走近的声音：绵羊咪咪，山羊咩咩，另有那叮当作响的驼铃。我们会跑出去，看着他们的步队在街道上行进，男人浑身尘灰，神采沧桑，女人披着长长的、色采斑斓的肩巾，挂着珠链，手腕和脚踝都戴着银镯子。我们朝他们的山羊投掷石头，拿水泼他们的骡子。我让哈桑坐在“病玉米之墙”，拿弹弓用小圆石射他们的骆驼的屁股。
敬爱的阿米尔：
爸爸点点头，那丝浅笑表白他对此并无多大兴趣。“挺好的，你写得很好吧，是吗？”他说，然后就没有话了，只是穿过环绕的烟雾望着我。
给哈桑念故事的时候，碰到某个他没法了解的字眼，我就非常欢畅，我会讽刺他，嘲弄他的无知。有一次，我给他念纳斯鲁丁毛拉的故事，他让我停下来。“阿谁词是甚么意义？”
“不晓得，阿米尔少爷。”
不过爸爸提及这些故事的时候，向来没有提到阿里是他的朋友。
我目瞪口呆。这个特别的题目，虽说它明显太蠢了，但我向来没有想到过，我无言地动动嘴唇。就在同一个夜晚，我学到了写作的目标之一：讽刺；我还学到了写作的圈套之一：情节马脚。芸芸众生中，唯独哈桑教给我。这个目不识丁、不会写字的哈桑。有个冰冷而阴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：他晓得甚么，这个哈扎拉文盲？他一辈子只配在厨房里打杂。他胆敢攻讦我？
“但是这个词很常见啊。”
“我的天啦！阿米尔少爷，太棒了！”哈桑笑逐颜开。
“那好……”他欲言又止。
爸爸耸耸肩，站起来。他看上去浑身轻松，仿佛拉辛汗也束缚了他。“这就对了，把它给拉辛汗。我要上楼去筹办了。”他扔下这句话，转成分开。在我生命的大部分光阴，我对爸爸敬若神明。但是那一刻，我恨不得能扯开本身的血管，让他那些该死的血十足流出我的身材。
上学那些年，我们每日有牢固的程式。每当我从床上爬起来，拖疲塌沓走向卫生间，哈桑早已洗漱结束，跟阿里做完凌晨的祷告，帮我弄好早餐：加了三块方糖的热红茶，一片涂着我最爱吃的樱桃酱的馕饼，统统这些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。我边吃边抱怨功课，哈桑清算我的床铺，擦亮我的鞋子，熨好我那天要穿的衣服，替我放好讲义和铅笔。我闻声他在门廊边熨衣服边唱歌，用他那带鼻音的嗓子唱着陈腐的哈扎拉歌曲。然后，爸爸和我解缆，开着他的福特野马轿车――会引来羡慕的目光，因为当时有部叫《警网铁金刚》的电影在电影院已经上映了半年，配角史蒂夫・麦奎因在影片中就开这类车。哈桑留在家里，帮阿里做些庶务：用手将脏衣服洗洁净，然后在院子里晾干；拖地板；去市场买刚出炉的馕饼；为晚餐筹办腌肉；灌溉草坪。
“‘奇妙’是甚么意义？”
入夜以后，我爬上楼，走进爸爸的抽烟室，手里拿着两张稿纸，上面写着我的故事。我出来的时候，爸爸和拉辛汗边抽大烟边喝白兰地。
拉辛
我的大门永久为你开着，敬爱的阿米尔。我情愿聆听你诉说的任何故事。太棒了！
无关乎这些事情，因为汗青不会等闲窜改，宗教也是。终究，我是普什图人，他是哈扎拉人，我是逊尼派，他是什叶派，这些没有甚么能窜改得了。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