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袁毕领了犒赏,遂功成身退,现在已不知去哪儿眠花宿柳了。
“您刚歇下,胭脂便溜了出去,两三下便窜到树上——便是苑中最高那株常青树。宫人担忧它摔着,且内里日头晒,待久了哪行,便欲上梯子,趁它熟睡,抱它下来。”胭脂,是这猫狸的名字,通体乌黑,颈后倒是一团玄色,太后听了唐潆描述之语,便给它取名胭脂。
凡诗集经先人誊抄,再传播于世时偶有疏漏,因无可证之物,唯有按照诗意情境略作鉴别。
太后只是淡笑,不承认,不否定,晾着她。
唐潆:“我去哄它下来,它约莫畏生,宫里人多起来,它便怕了。”
她硬着头皮刻字,约莫是熟能生巧,渐渐地,刻出来的字便稍都雅些。
再被多问几次,竟一本端庄地说:“嗯,我担忧你,担忧你吓着胭脂。”
宫人手脚敏捷,半晌工夫,便将梯子拿来,搬到了树下。
匠人刻字虽工致,但毕竟学问浅薄,于诗集一窍不通。唐潆校订竹简时便格外当真,倘遇疑处,考虑前后诗句少顷,方以刀子刮去错字,再另添字。她的字师从于太后,日日勤练不辍,现在字架清癯风骨灵秀笔锋藏而不露,但是刻字……
有些事,晓得是一回事,但听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。
还未走到长乐殿,却已听闻鼓噪喧华的人声。心下迷惑,唐潆不由加快法度,池再见此,便先遣了两个内侍前去查探是何环境。还不待内侍返来禀报,走近了,说话声愈渐清楚起来,三言两语听下来便可推知产生了何事——
“你当它熟睡——”唐潆说着话,径直走上前来,到太后身边,为她拢了拢外披的衣服,又与忍冬道,“这是猫狸,在山林里野惯了,危急四伏之下狡兔尚且三窟,况乎它呢?只消略有动静,它便会醒,警悟得很。”
太后闻声,朝着树叶响动的方向略抬了昂首,端倪清柔。
世人面面相觑,堕入窘境。
忍冬一听,便呆了:“那……那怎生是好?”等这小祖宗晒够太阳了,本身下来?届时,只怕枝桠都给压断了罢,倘若正睡得熟,难道……
胭脂左歪歪脑袋看看唐潆,右歪歪脑袋瞧瞧太后,迎着骄阳微眯了眯眼睛,再一跃身,径直轻巧地跳到了地上。又一阵小跑,窜至太后脚下,两只粉嫩的肉垫便往太后腿上蹭,口中喵呜喵呜地叫喊,像是索求抱抱。
搭梯上树,本就伤害,且搭梯的位置离胭脂的“营寨”尚差得远,上去两三层便需弃梯爬树。但唐潆执意,宫人不敢相劝,唯有保护摆布,防她跌倒。
这高人名唤袁毕,是个方士,却与当初妖言勾引先帝沉迷冲举之术的冲云子大相径庭。略通周易八卦,风水改得如何临时不说,忽悠人的本领倒是一绝。长安被他哄得团团转,改革别业期间,奉时令骨气在宫中飨宴时,几次在夙敌江夏面前夸耀。
刚将胭脂提溜给池再,唐潆拍了鼓掌,正要说话,余光中忽瞥见一团毛绒绒的乌黑玩意前奔后袭地滚来。唐潆干脆矮下腰身,径直将太后背了起来,让她和空中离得远远地。哪知池再眼疾手快,胭脂在半路便被他给劫走了。
心中却实在想不通,陛下寻个略通周易八卦的江湖骗子何为?
唐潆细细将竹简卷好,收进衣服袖袋中,便欲直往长乐殿。
太后听着,偶尔点头回应。她该是被吵醒了,觉得急事,未及打扮便出来,三千如瀑青丝披垂在后,没了平日的金钗步摇、翠凤衔珠,更衬得她纤细薄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