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智深坐在上面,好便似雷惊的孩子,雨淋的蛤蟆,只是呆呆挣挣,翻白眼儿打仰。那王矮虎闻得这般繁华,这般美色,他却心痒难挠,坐在那椅子上,一似针戳屁股,左扭右扭的,忍耐不住,走上前,扯了师父一把道:“师父!这娘子告诵你话,你如何佯佯不睬?好道也做个理睬是。”那鲁智深猛昂首,咄的一声,喝退了王矮虎道:“你这个孽畜!我们是个削发人,岂以繁华动心,美色留意,成得个甚么事理!”那妇人笑道:“不幸,不幸!削发人有何好处?”鲁智深道:“女菩萨,你在家人,却有何好处?”那妇人道:“师父请坐,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。”怎见得?有诗为证,诗曰:
四时受用般般有,八节珍羞件件多;衬锦铺绫花烛夜,强如行脚礼弥陀。
功完行满朝金阙,见性明心返故里。胜似在家贪血食,老来坠落臭皮郛。
那妇人见了他三众,更加欣喜,以礼邀入厅房,一一相见礼毕,请各叙坐看茶。那屏风后,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,托着黄金盘、白玉盏,香茶喷暖气,异果散暗香。那人绰彩袖,春笋纤长;擎玉盏,传茶上奉。对他们一一拜了。茶毕,又叮咛办斋。鲁智深启手道:“老菩萨,高姓?贵地是甚地名?”妇人道:“其间乃西牛贺洲之地。小妇人娘家姓贾,夫家姓莫。幼年不幸,公姑早亡,与丈夫守承祖业,有家资万贯,良田千顷。伉俪们命里无子,止生了三个女孩儿,前年大不幸,又丧了丈夫,小妇居孀,今岁服满。空遗下田产家业,再无个眷族亲人,只是我娘女们承领。欲嫁别人,又难舍家业。适承师父降落,想是师徒四众。小妇娘女四人,意欲坐山招夫,四位刚好,不知尊意肯否如何。”
春裁方胜着新罗,夏换轻纱赏绿荷;秋有新香糯酒,冬来暖阁醉颜酡。
固然人物丑,勤紧有些功。若言千顷地,不消使牛耕。只消一顿钯,布种及时生。没雨能求雨,无风会唤风。房舍若嫌矮,起上二三层。地下不扫扫一扫,暗沟不十足一通。家长里短诸般事,踢天弄井我皆能。”
那鲁智深也只是如痴如蠢,冷静无言。那妇人道:“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。故夫比我年大三岁,我本年四十五岁。大女儿名弓足,本年二十岁;次女名巧云,本年十八岁;三小女名婆惜,本年十六岁,俱未曾许配人家。虽是小妇人丑恶,却幸小女俱有几分色彩,女工针指,无所不会。因是先夫无子,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,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,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。固然居住山庄,也不是那非常粗鄙之类,猜想也配得过各位鲁智深。若肯铺畅度量,长发留头,与寒舍做个家长,穿绫着锦,胜强如那瓦钵缁衣,雪鞋云笠!”
那鲁智深合掌低头,武松佯佯不睬,这杨志转背回身。你看那王矮虎,眼不转睛,淫心混乱,色胆纵横,扭捏出悄语低声道:“有劳仙子降落。娘,请姐姐们去耶。”那三个女子,转入屏风,将一对纱灯留下。妇人道:“四位师父,可肯留意,着阿谁配我小女么?”杨志道:“我们已商讨了,着阿谁姓王的招赘门下。”王矮虎道:“兄弟,不要栽我,还从众计算。”武松道:“还计算甚么?你已是在后门首说合的停停铛铛,娘都叫了,又有甚么计算?师父做个男亲家,这婆儿做个女亲家,等我做个保亲,杨志做个媒人。也不必看黄历,目前是个天恩上谷旦,你来拜了师父,出来做了半子罢。”王矮虎道:“弄不成,弄不成!那边好干这个活动!”武松道:“白痴,不要者嚣,你那口里娘也不知叫了多少,又是甚么弄不成?快快的应成,带携我们吃些喜酒,也是好处。”他一只手揪着王矮虎,一只手扯住妇人道:“亲家母,带你半子出来。”那白痴脚儿趄趄的要往那边走,那妇人即唤孺子:“展抹桌椅,摆设晚斋,管待三位亲家。我领姑夫房里去也。”一面厢又叮咛厨子排筵设席,明晨会亲,那几个孺子,又领命讫。他三众吃了斋,吃紧铺铺,都在客座里安息不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