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翁精忠宏度，六合鬼神，九庙神灵实共鉴之，此不须言说也。惟翁心术奇迹，数年来已表示于天下；今又以主持国体，为宦官所逐，始终大节，虽前人无多让，幸自欣喜，无以他端介怀。
房尧第思忖半晌，道：“玄翁呕心沥血改制，时下倶复古制矣！”
“高党？”高拱眼一瞪，“高某最恶结党，今竟有高党之说，真是天大的笑话！若说人以群分，倒也说得畴昔，被免除的倶朴重敢言之士罢了！”
公雄才渊略，亮节至心，实仆二十年所敬佩者。
房尧第道：“想必玄翁已然晓得，玄翁去国三日，钱塘高阁老就吐血而死；江陵相即荐老友吕调阳入阁。旋即，即行闰察。”
海运一事，会予去位，当事者务反吾所为，随议罢。所造海舟弃之无用，本地诸备皆废，予闻而三叹，可惜也。然此计终难寝，当必有为国谋忠者。纵他日必有行时，然又劳费一番矣！姑书记之，留于后代知……
高拱双目微闭，淡然道：“先皇临终前，我曾在病榻前奏言，誓以死报，能够说，我业已以死许先皇，不复有本身！在京不得死，今得死故园，也算万幸，可见先皇于地下了！”说罢，一扬手，“高福，备酒，我要和崇楼痛饮一场！”
高拱沉默，很久方道：“子维来书，言朝廷俨如革代，景象究竟如何？”
新郑县城东大街，有一座宅邸，名谓适志园，始建于孝宗成化初年，已有近百年汗青。园内有一全用拱形砌就的无梁殿，按乾南坤北方位设想，以子午线为中轴，座北朝南，下有效白石铺成的数层台阶，高低两层，基层称澄心洞，别名八卦洞，四周设门，前脸有三个门洞，寄意为跳出三界以外；上层称敬佩堂，面阔五丈，进深三丈，单檐歇山顶，檐下斗拱出挑，屋角高翘，绿色琉璃瓦罩顶，抱厦五间，前为木制隔墙，雕镂着精彩的图案。这里，就是高拱的寓所。基层为寝室，上层为书房。
岭表多艰，虽劳节钺，曾未期月，立致辑宁，俾数十年猖獗之徒，悉归王化，数千里作逆之处，尽服朝廷，公之功在社稷，何其伟也！
“喔，对了，”房尧第又道，“闻得松江徐府案已了，徐阶三个公子皆复原官。”
高拱把双手并在一起，向前一伸：“请！”
高拱一惊，怔住了。
房尧第接过一看，浑身颤栗，愤然道：“冯保丧尽天良，竟诬玄翁刺驾！”又拿起书牍细读，蹙眉沉吟，喃喃道，“江陵相何故密函驰告，还特地嘱玄翁切勿惊怖死，想救玄翁？还是欲胁令玄翁自裁？”
高拱顿悟：“崇楼说的是！我不能死！”说罢，走到首门前，命高福翻开大门，他挺起胸，大声道，“何人大胆，在此大声鼓噪，骚扰我城百姓！高某在此，请吧！”
高拱翻开密函，只看了一眼，面如土色，双手抖得拿不住纸笺，房尧第忙上前扶住，方勉强看完，颓但是坐，堕泪道：“大祸临头矣！”
“奇特的是，闻得目今国政乃全权委于江陵相，虽则江陵相到处奉迎冯保，但寺人干政的局面并未呈现。足见江陵相其人，手腕委实了得！”房尧第感慨道。
“尽反吾政，国事安得有望？”高拱气鼓鼓地说。
“玄翁角巾野服，恂恂一布衣老啊！”房尧第强颜欢笑着说。
张四维在京靠近枢要，定然是探得圈套尚深，伤害尚未畴昔，引燃政变的烽火尚未燃烧，且有随时借风复燃之势，高拱仿佛听到了都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传出的霍霍的磨刀声，他不得不杜门谢客，不见缙绅，不言时势，日以清算旧疏文稿打发光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