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是如许。难怪王皇后如许和顺可善,已被君父颁诏奉为皇后,太子却仍称她“母妃”。
他待我好,我真不想他难过。便说:“兄长,我们不谈娘娘,二丫饿了,二丫要吃云吞。”
连阿娘都称我“敬武”啦,她竟还问我记不记得“二丫”的事儿。我又不是“二丫”!
走时,是昌大的威仪。太子哥哥亲送。
他的玄色冕服,逶迤拖地,殿下朝臣恭肃跪:“恭送陛下,愿陛下长乐无极!”
比如女儿敬武。
中宫椒房殿,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宫室。兄长说,这里曾是我们娘的家。如果她还在,那也会是我和兄长的家。
有一回,阿娘问我:“敬武,你还记得宫外的事么?”
这不欢畅是冲我来的。
她抱着八岁的我,软声让提暖炉子的宫人再靠近些,呵出淡淡的暖气,蹭得我鬓前微痒。我缩在她怀里,只觉暖和,就像在长安街隅的老宅里,被阿娘和嬷嬷抱着。
它曾经目睹汉宫十一名皇后从红颜至暮年,汉宫多少故事,老在椒房中。
兄长说:“思儿,我们不说这些,我带你去谒中宫。”
兄长一愣,眼睛里俄然闪过悲色:“我去求父皇,等你再长大些再搬宜春/宫,兄长也……舍不得你。”
“中宫是甚么?”我抬头问。
她是一个极好极暖和的女人。我在椒房殿第一次见到她,便觉亲热,如果娘还活活着上,或许便和她普通。
“兄长,听阿娘和嬷嬷说,是你要接我返来?”
“……皇后,不是我们的娘么?”
她应。一回身,眼角却掠过泪光点点。
这一晚,是我在宫里过得最欢愉的一晚。而后很多年再回想,还是初入宫时这寒冬的夜晚,最暖。
椒房,椒房,以椒和泥涂壁,周室温且芳。皇后所居,其贵仪不敢视。我的母亲,君父的嫡皇后,薨于此。
“不是,”他笑了笑,又摸摸我的头,“父皇也驰念你。”
他弃我如敝屣,却思我生母如醴。大略人间冤冤孽孽,皆是如此,循回磨人。如果我无奉上谕,不从父命归去上林苑,或许我此平生都不会晓得南园里埋藏的阿谁故事。
厥后我与兄长并立城头,于上元夜偕百姓共度佳节,君父的长安,人头攒动,城楼下,皆昂首称万岁。我便杵着,眼瞧君父冷眼旁观,便想:君父的百姓,可会晓得,他们有着天底下最密意的君王?
略一动,眼泪竟攀满脸颊!
“思儿……”
她是皇后,但却少见母范天下的气度,虽心疼太子,但有那么一刹时竟让我感觉,她是有些怕太子的。
他矮下腰,为我清算裙裾,宠溺地笑笑:“思儿,椒房殿有的是好吃玩意儿,兄长带你去!”又说:“椒房殿住着的是王皇后,并非我们的娘,但是我们要尊敬她——”
这里,也曾经是我母亲的椒房。
宫中多险恶,天子,我那威仪煌煌的君父,连他的女人都庇护不了。在这宫中。
此平生,我未曾见他懼然戚戚的模样,却太多次,见过他凭栏著相思的场景。长安的百姓都晓得,他们的君王,曾拟过一道天底下最浪漫的圣旨,寻他龙潜时的一柄剑,君王怀旧,谁毁他故剑,他便视谁如仇雠。
宫女子在兄长边上轻声:“太子殿下,皇后娘娘很快便来,现在正梳洗。”
他那样严肃,那样高高在上。朝上老臣鬓发已斑,却跪在我丁壮的父亲面前,惕惕然,怊怊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