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人后天子亦感慨,固然是春来万物生,天然有“桃红复含宿雨,柳绿更带朝烟。酌酒会临泉水,抱琴好倚长松”之美,但断桥残雪不能访见,曲院风荷亦是只见新叶青青,未见满池红艳擎出了。
玉妍非常不满,向着绿筠轻哼道:“说句不好听的,我们当年都是生了皇子才封的妃位。她凭甚么,便也一跃封妃了?”
和亲王弘昼夙来爱好风雅,便道:“皇嫂有所不知,孤山与灵峰的寒梅开得晚,或许另有晚梅可寻。再不然,四周的深山里也另有呢。”他转首赞叹:“寒梅若雪,此人倒有点心机。”
玉妍轻嗤一声道:“那可不一样!舒妃是满军旗贵族的出身,又得太后亲身保举,得了皇上多年宠嬖。令妃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出身,怎能和她比呢?”
天子固执嬿婉的手,笑语密切:“不必翻了,便是令妃吧。”
如懿微微不悦:“梅花清雅,乃高洁之物,只这般等闲抛撒,若为博一时之兴,实在是可惜了。”
这一夜本是宫中夜宴,天子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、嫔妃临酒西湖之上。亲贵们天然是照顾福晋,相随而行;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,珠坠摇摆,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。人们顺次而入,列上珍羞好菜,白玉瑞兽口高足杯中盛着碧盈盈的醇香美酒,还未入口,酒香就先无孔不上天沁入心脾。仿佛是感觉这西湖鲜花不敷富强,更要再添一枝明艳似的,陪行的官员将奉养的女子都换成年方二八的少女,软语烟罗。嫔妃们固然出身汉军旗,却也不得不稍逊江南女子的柔媚了。
绿筠扬了扬绢子道:“那有甚么?舒妃当年不也没生孩子便封妃了么?”
说罢,太后悄悄击掌,却见本来安好的湖面上缓缓漂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。那荷叶也罢了,大如青盏,卷如珠贝,小如银钱,想是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而成,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,一时难辨真假。而那一箭箭荷花直直刺出水面,深红浅白,如胭脂,如粉黛,如雪花,莲叶田田,菡萏妖娆,清波照红湛碧。偶尔有淡淡烟波浮过,映着夹岸的水灯觳波,便是天上夭桃,云中娇杏,也难以对比那种水上繁春凝伫,潋滟彩幻。
她有些伤怀地轻笑。天子原是这乱世华章里最得天独厚能够随心所欲之人,他所喜好的,别人恰好讨了他的喜好,又有何不成呢?她所能做的,也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。
此时合法三月时节,南地暖和,何曾见三月飘雪。但是,世人抬开端来,却公然见有细碎白点缓缓撒落,尽数落在了湖上,恍忽不清。
瑞穗儿忙道:“回皇后娘娘的话,自从御驾离京,从仲春里起,五阿哥便断断续续地感冒咳嗽,一向不见好。愉妃娘娘都快急坏了,这才不得已想问问,能不能拨了江太医回京照顾。”
这一言,举座皆惊,还是徐安反应得快,忙躬身道:“是。恭喜令妃娘娘。”
这一年正月十三,天子奉皇太后离京,经直隶、山东至江苏清口。仲春初八,渡黄河阅天妃闸、高家堰,天子下诏准予兴建高家堰的里坝等处,然后由运河乘船南下,经扬州、镇江、丹阳、常州至姑苏。三月,御驾达到杭州,观敷文书院,登观潮楼阅兵,遍游西湖名胜。
天子眼中有无穷冷傲赞叹之意,扬声道:“令嫔,再不出来,真要化作雪中红梅了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