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眉心一皱,更加沉肃道:“皇后有所不知。胡中藻不但如此,他悖逆、诋讪、怨望之处数不堪数。他所出的典试经文题内有‘乾三爻不像龙’之句,乾隆乃朕年号,龙与隆同音,明显是诽谤朕。再有‘并花已觉单无蒂’句,难道讽刺孝贤皇后之死。胡中藻鬼蜮为心,说话吟诵之间,肆行悖逆诋讪,实非人类之所应有!”有凛然的杀气凝在他墨色的眸底,看得如懿心惊胆战,“朕已决定,胡中藻罪不容诛,斩首弃市!”
如懿悄悄地拍着她的背,仰起脸时,忽而有风至,有大团大团的乌黑荼被吹过宫墙,纷扬如雪。
忻嫔猛地一颤,眼里皆是狠戾的光:“皇后娘娘!我们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!臣妾的六公主不该这么早出世,更不该这么早就分开了!”她环顾着四下,惊惧而狠辣,“是她!是她养的疯狗害了我们的孩子!”
时近隆冬,京中晴日无云,已经垂垂炽烈。因达瓦齐受降之故,李朝等属国也纷繁来贺,派使臣入京,朝中一派喜庆之气。只是因着两位小公主新丧不久,天子也偶然前去圆明园避暑,只在宫中忙于安定准噶尔以后的各种事件。
如懿苦笑:“现在本宫另有甚么可安的,还不是与你一样么?”
如懿便笑:“公主记性真好。”
天子的神采放松了很多,赞成道:“皇后贤惠。”
可放下昔日各种恩仇仇隙,一盏清茗,笑语一晌。
“要读就读忠君之书,要写就写忠君之字。如若不然,朕宁肯他们个个目不识丁,事事不懂!”
端淑咋舌:“皇后的性子,也知甚么是怕?”
太后盘腿坐在一边,慈爱地听着端淑碎碎言语,仿佛如何也听不敷似的。听到此节,太后便笑:“多少年了,还念着这事儿。那定是你玩皮,皇后不肯理你。”
如懿分享着他的欢愉,并肩立于他身边:“皇上完成先祖之愿,该当普天同庆,以告慰列祖列宗。”她微微垂首,靠在他肩上,“臣妾最欢畅的是,皇上的江山万里,雄图挥鞭当中,是臣妾和皇上一同经历的。”
如懿心头一颤抖,正欲说话。天子看向她的眼色已有几分不满:“皇后莫非对如许的不忠之人还心存怜悯么?”
如懿轻嗤,却也淡然:“天下人家,莫不如是。”她又笑,“当年获咎公主,不想公主如此记仇,看来哪一日必得好好请上一桌筵席,向公主赔罪。”
忻嫔点头:“是。家人进宫也只能陪臣妾一个时候,说说话就走了。”
如懿心中一凛,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:“臣妾在想,臣妾也喜读诗文,今后更该字字篇篇谨慎了。”
忻嫔死死地咬着绢子,忍不住哭泣道:“皇后娘娘,臣妾是没有体例,真的没有体例。臣妾一闭上眼睛,就瞥见六公主的脸。她平生下来就比小猫儿大不了多少,脸是紫的,人也皱巴巴的。可臣妾看她一眼,就感觉她像足了皇上和臣妾。她是个都雅的孩子,臣妾心疼她。但是她不肯心疼臣妾,才活了几天就这么走了。”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在如懿暴露的手腕上,带着炽热的温度,烫得如懿的心一阵一阵颤抖,“臣妾就是想着她,睡不着的时候想,睡着了又想。但是臣妾与她的母女情分如许短,臣妾就是想不明白,她在臣妾肚子里长到这么大,千辛万苦来到了人间,莫非就只为了活这么几天就丢下臣妾去了么?”
忻嫔哭得悲伤欲绝,连如懿身后的三宝也忍不住别过脸去悄悄拭泪。如懿怜悯而怜悯地抚摩着她的鬓角,顺手从她的髻后摘下一朵小小的纯色白绢花儿在指间,低低道:“这朵花儿,是戴着记念你的六公主的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