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近隆冬,京中晴日无云,已经垂垂炽烈。因达瓦齐受降之故,李朝等属国也纷繁来贺,派使臣入京,朝中一派喜庆之气。只是因着两位小公主新丧不久,天子也偶然前去圆明园避暑,只在宫中忙于安定准噶尔以后的各种事件。
忻嫔哭得悲伤欲绝,连如懿身后的三宝也忍不住别过脸去悄悄拭泪。如懿怜悯而怜悯地抚摩着她的鬓角,顺手从她的髻后摘下一朵小小的纯色白绢花儿在指间,低低道:“这朵花儿,是戴着记念你的六公主的吧?”
如懿摇一摇手中的轻罗素纱小扇,奉上细细清冷:“士子们都是文人,顶多背后牢骚几句,皇上不必在乎。”
如懿口中应着,看着面前勃然大怒的男人,心机有半晌的恍忽。曾多少时,阿谁与本身一起议论《诗经》、一起夜读《纳兰词》的男人呢?他温文尔雅的风韵,如何现在就不见了呢?
如懿固执她的手,像是安抚自家小妹。她婉和道:“我们本来就投缘,现在更是同病相怜,不相互安抚,还能如何呢?”她停一停,“送了家里人出宫了?”
天子的沉浸,在于壁吊颈挂的巨幅舆图,喃喃道:“准噶尔诸部尽入版图……其山川道里应详细相度,载入皇舆全图。自圣祖康熙时至今,三代的胡想与期盼,朕终究实现了。”他镇静地看向如懿,满眼沉着与高兴,“如懿,朕已经命人重新绘制新疆舆图,将准噶尔之地完整画入。又叮咛在避暑山庄东北面的普宁寺,以满、汉、蒙、藏四种笔墨刻碑记叙我大清安定准噶尔部的过程,定名《安定准噶而后勒铭伊犁之碑》。你说可好?”
忻嫔点头:“是。家人进宫也只能陪臣妾一个时候,说说话就走了。”
有清风乍起,身上浅紫色棠棣花腔的袖口随风展开,飘飘若举,好像胡蝶扑扇着阔大的翼,扇得她的思路更加烦乱。如懿有一瞬的入迷,难怪天下男人都喜好纯真至无知的女子,如许捧在手心,或弃之一旁,她甚么都不懂,亦不会怨。不比识文懂字的女子,情丝剔透,心有怨望,才有班婕妤的《团扇歌》,才有卓文君的《白头吟》。
三宝见如懿如此神采,知她有不喜之事,更是大气也不敢出,从速扶如懿上了辇轿,服侍着归去了。
太后盘腿坐在一边,慈爱地听着端淑碎碎言语,仿佛如何也听不敷似的。听到此节,太后便笑:“多少年了,还念着这事儿。那定是你玩皮,皇后不肯理你。”
如懿轻嗤,却也淡然:“天下人家,莫不如是。”她又笑,“当年获咎公主,不想公主如此记仇,看来哪一日必得好好请上一桌筵席,向公主赔罪。”
天子侃侃而谈:“不止官方如此,朕的朝廷里莫非就平静么?广西巡抚卫哲治告内阁学士胡中藻自大文才,不满朝廷,写诗诽谤。你可知他都写了些甚么?”
三宝赶紧道:“娘娘忘了?前两日忻嫔小主宫里来报,说忻嫔小主没了公主以后一向悲伤,以是请了娘家人来讲说话。这不,忻嫔小主大抵是刚送了娘家人归去吧。”
如果不怪嘉贵妃,又能怪谁呢?如懿满心嘲笑,脸上却只能强忍着,暴露温婉神采。她过分于明白天子的心机,他已经决定的事,又是关乎颜面的事,有何可回嘴的呢?她不屑,亦不欲在这类小事上反对,便以更谦恭的笑容相迎:“皇上思虑全面,皇上决定便是,臣妾没有贰言。”
如懿的笑,柔婉得没有任何生硬与冲突的棱角。如何能不贤惠呢?在宫中浸淫多年,从姑母而始,有太后点拨,又朝夕见孝贤皇后的模样,她再笨拙冥顽,也该学得些外相了吧?因而她干脆道:“嘉贵妃禁足后一向是以常在的位分对待,既然皇上要顾着她和李朝的颜面,干脆还是规复贵妃的报酬吧,免得她赶上母族的人抱怨起来,说我们表里不一委曲了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