访梅听了,先不奉上茶盏,却走向海棠树,向枝上摘了几片花瓣,放入茶盏当中。李衍怔怔地看着,心中好生奇特,吃药为甚么要放花瓣,这是甚么奇药?正觉猎奇,访梅已回到宁儿身边,双手端上茶盏。
宁儿听了一怔,过了片时,轻声道:“我晓得了,能得此考语,也亦足矣!”
俄然一阵风吹过,海棠树又落下一片花雨。宁儿轻叹一声,痴痴地望着,欣然如有所失。李衍转头望去,见她眉蹙黛山,眼颦秋水,大有不堪之态,不由得心中一阵顾恤。
宁儿点了点头,又摇了点头,道:“这个药方极希奇,药料配伍,君臣佐使,也没甚么特别之处,只要一件特别:需求以百花作药引,这药才见效验。那游方和尚说,甚么时候将世上的花吃遍了,甚么时候这病才气好。”李衍忙问道:“到现在可吃遍了?”宁儿摇了点头,叹道:“我从七岁吃起,吃了十年,到现在也没吃遍。”
顷刻之间,李衍心头如遭针扎,满身为之一震。他千万想不到,她的出身竟如此悲苦,现在切身去体味,这才终究明白:“一个女孩子,从小失母,又无姐妹搀扶,父亲又得空多陪,长了这么大,竟没见过一个外人,如此境遇,纵生绮罗丛中,与监禁于樊笼何异!难怪她说本身‘是个薄命人’,现在看来,这般处境,当真是苦不堪言。”
李衍听如此说,大惊道:“这个药吃了十年?”宁儿点头道:“吃了整整十年,可世上的花何止千万种,如何能吃得遍。此次上武当山,一则是十七叔要借一部茶书,一则是传闻武当山有一种奇花,这奇花只武当山才有。正为这个,我才和十七叔来了武当山。”
宁儿见他神采大变,问道:“公子如何了?”李衍强作平静,笑道:“也没甚么,我素喜读书,听到书字,自是内心猎奇。十七爷身份高贵,他要借阅之书,不是奇书宝典,便是孤本秘笈了。”宁儿微微一笑,道:“我十七叔素好茶道,他传闻这里有一部论茶的书,以是就来借了,哪是甚么奇书秘笈。”李衍听如此说,长舒了一口气,心中石头才算落地。
一时之间,李衍的迷惑尽皆解开,恍然觉悟道:“怪不得她身上有花香,本来她是这些年吃百花吃出来的。那些人说花不谢不准上山,本来也是因为她。现在看来,统统都在道理当中了。”听她说三岁上便没了娘亲,此究竟在令人顾恤,便道:“蜜斯聪明过人,令尊必当视若掌上明珠,知你体弱多病,岂有不心疼有加的。”
这“多谢你”三个字,极其平常,但李衍听在耳中,心头顿时一震。这三个字,既是谢他的垂怜疼惜,又是谢他的对己恭敬。她语气轻柔,意含话内,只用“多谢你”这三字,便将李衍此际的表情尽皆道出,若非心有灵犀,意感神通,又怎能心知情契到如此!
宁儿吃了药,放回茶盏,见谒兰翻开伞撑在头上,不由皱眉道:“是谁让你送伞的?”谒兰忙道:“李嬷嬷说早上露气重,怕浸坏了蜜斯身子,这才叫我送来的。”宁儿道:“可贵让这山上的露气沁润,要伞做甚么,收起来罢。”谒兰不敢违拗,只得收了退到一旁。
李衍听到“借阅一部书”这几个字,心中一懔,手指划过琴弦,“铮”地一声巨响。他来武当山,正为来取一部书,张真人在信中说“此物干天”,厥后此信半途又曾被人偷看,可见此书干系严峻。这十七爷来源不小,身份非常,他说要借阅之书,自非平常册本,多数便是冲着此书。想到这一层,心中怦怦乱跳,手心不觉排泄汗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