――刘姥姥同黛玉在行酒令时,清楚一个大字不识,一个学富五车,却偏阿谁甚都不会的一派安然,拿着牛刀的却两股战战。可见这境并非生于“物”而是生于“心”的。这“心”在此处,却不过是一团“念”罢了。
倒是那刘姥姥,虽费事却开阔。在一众太太奶奶群里,也只凭这贫家老妪的身份走一遭风骚繁华地。该吃吃,该喝喝,想说甚么说甚么。既不因惧别人嘲笑而却步,也不因别人真生嘲笑而自惭。反倒免了场面的难堪。若凡是她有丁点热诚扭捏之意,昨儿那宴席也办不起来,贾母也不能同她如此相洽。此凡人身上之灵光也。
黛玉低声道:“当时内心一急,就随便念了两句儿。”
黛玉更加惭愧,妫柳整不知头里,便诘问辛嬷嬷:“如何了?女人说两句戏词如何了。”
自从归元建境以来,她已悠长不做梦了。今番来了这么一个,想是另有根由。干脆盘了退坐着细思。垂垂又入了定,妄念渐熄,只留那几棵树的模样在脑海面前回旋。也不知震惊了那里灵光,心神一开,耳听得库嚓嚓细声不止,待从定中回还,内心已多了几分滋味。
见黛玉面色,心下了然,笑道:“女人这几句倒简朴,只用典特异了些儿。”
这么一想,公然!如果刘姥姥一心担忧着在朱紫跟前失了面子招人嘲笑的事,只怕那筷子茄鲞是咂摸不出吵嘴来的。想了又嘻嘻笑起来,本来这动机可如此追逐来回,相互印证,倒是头一回晓得如许弄法。
只按这回冲破看来,着力就在“念”与“心”上。这两个在珠界里头倒是难修了,恐怕下回机遇还要落在这外头的尘凡里。
就在这一念无生处,忽有四棵树缓缓浮了上来,每一棵都笼着融融光晕,其色或淡金或浅银更有百般细色相杂其间,难以言说。李纨恍忽“看着”面前树群,不知其意味。只见那几棵树更加离她近了,再细看时,才晓得全然分歧。原是远看时上头细枝末叶密覆,大抵相类,现在近瞧了,不止叶型叶色分歧,里头的骨干根结更是各别,也只动机里认得说这是“树”罢了。
黛玉听了一愣,她倒没往这上头想过。
所谓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”,这话也听老了说老了,又有几人逼真体味到这此中意味?人从出世而来,及至死去,这此中与人而言历经人间,到底可添增的是甚么?总不是看这五百辈子以来哪个攒下最多的银钱吧。也大抵不会是哪个收到的叩首数最多。那生可带来死可带去的又是甚么?
黛玉不解,妫柳想起来道:“对了,就是行酒令当时候。女人说着那会儿,大师都等着看刘姥姥笑话呢,哪个也不着耳朵听的。倒是宝女人似有所觉,深深看了女人两眼。我倒也不晓得究竟。只觉着有些奇特罢了。”
黛玉忽空中上一红。辛嬷嬷便问墨鸽儿:“女人说的甚么酒令?”
――黛玉天生自带仙灵之气,这个另说。迎春、惜春因翻书起念,将她们尘寰的爱好通了修界的本事,才自修炼起来。探春宝钗连同宝玉几个也看过这些书,倒是未得通途,本身也不会上赶着布道开解。而贾兰,倒有一大半是他本身的人缘,如果按着李纨开初的心机,只求他一个此生安然喜乐,那里用获得龙衣境、血龙袭如许东西。
――一时又想起刘姥姥所言的“再如何珍羞好菜,不得入口下肚又有甚么用处”的话来。于这“物”上另有一得。便如这珠界于她而言,倒是得了神仙首肯的“尽归于汝”,只是这些“物”安闲这里呆着,或许几生几世也不动分毫的,又如何称得上“我的”?直如那些不得入口的好菜普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