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金庸作品集(简体新版) > 第67章 碧血剑(67)
他哥哥天启从做木工中获得极大兴趣,迷恋乳娘,信赖魏忠贤统统都是对的,精力上倒很安然。崇祯却只是烦躁、忧愁、迷惑、彷徨,做十七年天子,过了十七年痛苦的日子。冒死想办好国度大事,却完整不晓得如何办才是。
崇祯和袁崇焕两人的脾气,使得这悲剧不成能有别的结局。两人第一次平台相见,袁崇焕提出“五年平辽”的信誉,杀机就已经伏下了。今后他请内帑、主和议、杀毛文龙,悲剧一步步的展开,杀机一层层的加深,到清军兵临北都城下而达到飞腾。在这悲剧的飞腾中,崇祯不准袁部入城是第一个波浪;袁部苦战得胜,崇祯催逼他去追击十倍兵力的清军,是第二个波浪;北都城里诽谤袁崇焕的谣诼纷传是第三个波浪;终究,皇太极使反间计而崇祯入彀。至于厥后的凌迟,已是戏剧布局上的泛动余波[126]了。
流浪在门路上的饥民不晓得怪谁才好,只要怪天。他们向来对老天爷又敬又怕,这时归正要死了,就算在天国中上刀山、下油锅也不管了,他们破口痛骂老天爷,有气有力的谩骂,终究倒在地下,再也不起来了[130]……
他没有一个真正亲信的人,他连魏忠贤都没有。他没有精力上的信奉,一度听了徐光启的奉劝而信奉上帝教,但他的爱子悼灵王抱病,上帝没有救活孩子的性命,他便对上帝失却了信心。他没有真正的爱好。他不好女色,连陈圆圆如许的美女送进宫去,他都不感兴趣而遣出宫来。
在陕西,灾荒正在大风行。树皮草根都吃完了,饥饿的父母养不活后代,只好将他们抛在城角的空场上,这些孩子有的在哭号,呼唤:“爸爸,妈妈!”有的拾起了粪便在吃。到第二天,这些孩子都死了。但又有父母抱了孩子来丢弃。做母亲的看着满地死儿,舍得把手里的孩子抛下来吗?但如带回家去,莫非眼看他活活的饿死[129]……
《碧血剑》之前曾作过两次颇大点窜,增加了四分之一摆布的篇幅,这一次订正,窜改及增删的处所仍很多。订正的心力,在这部书上支出最多。初版与目前的三版,的确是脸孔全非。
袁崇焕和崇祯的悲剧,明末中国亿万群众的悲剧,不会产生于一个具有真正民主轨制的国度中。把决定千千万万群众存亡祸福的大权交在一小我手里,是中国数千年汗青中统统灾害的根基本源。畴昔我们不晓得如何制止这类灾害,只盼望上天生下一名圣主贤君,这欲望常常落空。那是汗青前提的限定,是中国人的不幸。孙中山先生不但说了然这个事理,更毕生为了肃除这个灾害本源而尽力。
我们想像崇祯二年腊月中国北方的景象:
天子是不能辞职的!
在公道的政治轨制与社会轨制下,万历能够成为一个夺目的贩子,最后被送入戒毒所。天启是一个精美的木工。崇祯做甚么好呢?他残暴嗜杀,暴躁多疑,智力不敷,自大感极强,脾气中有激烈的犯法偏向,在当代社会中极能够成为一个犯法的不良青年,但如加以恰当的教诲与练习,能够在屠宰场中做屠夫(我当然并不是说屠夫有犯法偏向),那也是对社会有进献的。他不能做猎人,因为完整贫乏耐烦。
一九五〇年春季,我到北京,香港《至公报》的前辈同事李纯青先生曾带我去崇祯吊死的煤山观光怀旧,望到皇宫金黄色的琉璃瓦,在北京春日的艳阳下映出灿烂光彩,想到崇祯在吊死之前的一顷刻曾站在这个处所,必然也向皇宫的屋顶凝睇过了,固然此人卑鄙暴虐,却也不免对他有一些悲悯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