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曰:“人之於身也,兼所爱。兼所爱,则兼所养也。无尺寸之肤不爱焉,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。以是考其善不善者,岂有他哉?於己取之罢了矣。体有贵贱,有小大。无以小害大,无以贱害贵。养其小者为小人,养其大者为大人。今有场师,舍其梧槚,养其樲棘,则为贱场师焉。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,而不知也,则为狼疾人也。饮食之人,则人贱之矣,为其养小以失大也。饮食之人无有失也,则口腹岂適为尺寸之肤哉?”公都子问曰:“钧是人也,或为大人,或为小人,何也?”孟子曰:“从其大抵为大人,从其小体为小人。”曰:“钧是人也,或从其大抵,或从其小体,何也?”曰:“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於物。物交物,则引之罢了矣。心之官则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与我者。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不能夺也。
告子曰:“生之谓性。”孟子曰:“生之谓性也,犹白之谓白与?”曰:“然。”“白羽之白也,犹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犹白玉之白欤?”曰:“然。”
孟子曰:“欲贵者,人之同心也。大家有贵於己者,弗思耳矣。人之所贵者,非良贵也。赵孟之所贵,赵孟能贱之。《诗》云:‘既醉以酒,既饱以德。’言饱乎仁义也,以是不肯人之膏粱之味也。今闻广誉施於身,以是不肯人之文绣也。”
孟子曰:“鱼,我所欲也,熊掌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成得兼,舍鱼而取熊掌者也。生亦我所欲也,义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成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。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於生者,故不为苟得也;死亦我所恶,所恶有甚於死者,故得了所不辟也。如令人之所欲莫甚於生,则凡能够得生者,何不消也?令人之所恶莫甚於死者,则凡能够辟患者,何不为也?由是则生而有不消也,由是则能够辟患而有不为也,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,所恶有甚於死者。非独贤者有是心也,人皆有之,贤者能勿丧耳。一箪食,一豆羹,得之则生,弗得则死,嘑尔而与之,行道之人弗受;蹴尔而与之,乞人不屑也。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。万钟於我何加焉?为宫室之美、妻妾之奉、所识贫乏者得我与?乡为身故而不受,今为宫室之美为之;乡为身故而不受,今为妻妾之奉为之;乡为身故而不受,今为所识贫乏者得我而为之,是亦不成以已乎?此之谓失其本心。”
孟子曰:“仁,民气也;义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;有放心而不知求。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罢了矣。”
孟子曰:“五穀者,种之美者也。苟为不熟,不如荑稗。夫仁亦在乎熟之罢了矣。”
告子曰:“性犹杞柳也,义犹桮棬也。以人道为仁义,犹以杞柳为桮棬。”孟子曰:“子能顺杞柳之性而觉得桮棬乎?将戕贼杞柳而后觉得桮棬也?如将戕贼杞柳而觉得桮棬,则亦将戕贼人觉得仁义与?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,必子之言夫!”告子曰:“性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。人道之无分於善不善也,犹水之无分於东西也。”孟子曰:“水信无分於东西,无分於高低乎?人道之善也,犹水之就下也。人无有不善,水无有不下。今夫水,搏而跃之,可使过颡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。是岂水之性哉?其势则然也。人之可使为不善,其性亦犹是也。”
故凡同类者,举类似也,何独至於人而疑之?贤人与我同类者。故龙子曰:‘不满足而为屦,我知其不为蕢也。’屦之类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口之於味有同耆也,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。如使口之於味也,其性与人殊,若犬马之与我分歧类也,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於味也?至於味,天下期於易牙,是天下之口类似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