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伯父赠我佩剑,他但愿我退隐。”
“兄长,夫君同我早有商讨,倘我所出还是男丁,就将桃符,”虞书倩忽再回顾,目中复含泪水,悄悄望着成去非,“过继到兄长名下,是为成府嫡子嫡孙,今后,桃符便唤您作父亲……”
“薤上露,何易晞。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死一去何时归!”三唱挽歌调,一载枯木人,举天哀声,大司马成去非于漫天遍野的纸钱分坠中,于统统烦琐有序的礼节当中,仿佛得以重观当日去之如何送别父亲,而去之棺木入成氏祖坟,距父亲并不算远,去之要同父亲一样就此沉默下去,永久沉默下去。
府邸高低对小公子之事,只能讳莫如深,不敢多议一句。高傲司马丧葬至小公子丧葬,可谓大悲大喜,大开大合,由虚惊一场至不讳之变,亦不过只在朝夕。不得不让人感慨苍狗白衣,得马失马,人力实不逮也。
灵堂又独剩他兄弟三人了。
仿佛天道循环,他再次落空嫡亲,他也将再次获得嫡亲,彼苍所亏欠于他的,却何厚于面前女子,何厚于立室。
三人堕入尴尬的沉默,好久好久,成去非在脚边长明灯添了烈酒,那火焰便又敞亮几分,一如当日送别父亲,他便是如许断续添了一夜的烈酒。他谛视着虞书倩,淡淡问:“璨儿你呢?”
时不能比,命不能比,贰心头尽剩,唯南山不死草,北川不释冰。自此少年光阴无回。
去之的确是不在了。
成去非一怔,半晌无言,在看向去之那沉沉棺木时,暗哑了嗓音道:“多谢你二人。”
凤凰六年玄月十九日,中护军成去之下葬。
堂前虞书倩自虞府返来,不知立在那儿多久,成去非抬眼瞥见她,问的苦涩至极:“璨儿,你都听到了?”
稚童泪眼恍惚间牵了牵父亲的衣袖,抽泣问道:“小叔叔是不是和伯父一样,要过几日才气醒过来?他还欠我竹马……”说罢瞥见那乌黑棺木就在面前,想到小叔叔一人睡在其间,就不冷么?不怕么?桃符呜呜哭了起来,成去远呆了半晌,不知如何安抚,见他哭闹不止,伏在棺木处饶是不放手,欲要命婢子将他抱走,桃符却扭着身子不肯,只抽抽搭搭喊着:“我要等小叔叔醒过来,我要等小叔叔醒过来!”成去远一把捂住了他,堕泪低语道:“桃符,你小叔叔他,他,”余下的话不管如何也不能忍心说出,只得狠下心将桃符塞给婢子,回身刹时眼泪亦如桃符方才那般止无可止地滚落下来。
大司马成去非不顾时议,于凶礼之上,亲身抬棺上鸡笼山。
兄长三言两语的解释,刹时于伤透的心上再狠狠划出一刀。
他抚了抚新立的墓碑,方记起他从未赐与过幼弟任何密切行动,他未曾抚过幼弟的一寸青丝,也未曾牵过幼弟手掌放飞纸鸢,固然在那影象的最深处,幼弟仿佛有过恍惚不明的渴求,只是他从未曾留意,他上来托付于幼弟的,便是存亡杀伐。即便如此,在终究的终究,他也未再上前看最后一眼。
成去远在不知肯定过多少回以后,终究现在突破沉默,灯影幢幢,映出他半边失魂的面庞:“有些话,弟晓得再问也无事于补,但去之一身鞭伤,除却兄长,我想无人能为。”他未能抑住发颤的声线,唯冒死禁止那哀思的泪,从未这般直白地望着兄长,目光中的质疑与不甘,悉数落尽成去非眼中。
冷句忽来,字字秋风吹木叶。
桃符还未能了解何为灭亡。他的母亲因外祖之死而归家服丧,他的父亲因叔父之死也再度归家奔丧,是以满目缟素飞扬,似也不过昨日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