斯须,酒过数巡。食供两套,厨下捧上汤来。那厨役雇的是个乡间小使,他靸了一双钉鞋,捧着六碗粉汤。站在丹墀里尖着眼睛看戏。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,另有两碗未曾端,他捧着看戏。看到戏场上小旦装出一个妓者,扭扭捏捏的唱,他就看昏了,忘其以是然。只道粉汤碗已是端完了,把盘子向地下一掀,要倒那盘子里的汤脚,却叮当一声响,把两个碗和粉汤都打碎在地下。他一时慌了,弯下腰去抓那粉汤,又被两个狗争着,咂嘴弄舌的,来抢那地下的粉汤吃。他怒从心上起,使尽平生力量,跷起一只脚来踢去,不想那狗倒未曾踢着,力太用猛了,把一只钉鞋踢脱了,踢起有丈把高。陈和甫坐在左边的第一席,席上上了两盘点心——一盘猪肉心的烧卖,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——热烘烘摆在面前,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宝攒汤,正待举起箸来到嘴,俄然席口一个乌黑的东西的溜溜的滚了来,乒乓一声,把两盘点心打的稀烂。陈和甫吓了一惊,慌立起来,衣袖又把粉汤碗招翻,泼了一桌。满坐上都感觉惊奇。鲁编修自感觉此事不甚吉利,烦恼了一回,又不好说,随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骂了几句,说:“你们都做甚么?却叫如许人捧盘,可爱之极!过了丧事,一个个都要重责!”乱着,伶人副本做完,众家人掌了花烛,把蘧公孙送进新房。厅上众客换席看戏,直到天明才散。
草茅隐贤士,又招好客之踪。
换过了席,两公子把蘧公孙的诗和他刻的诗话就教,极夸少年美才。鲁编修叹赏了好久,便向两公子问道:“令表侄贵庚?”三公子道:“十七。”鲁编修道:“悬弧之庆,在于何日?”三公子转问蘧公孙。公孙道:“小侄是三月十六亥时生的。”鲁编修点了一点头,记在内心。到晚席散,两公子送了客,各自安息。
斯须,送定了席,乐声止了。蘧公孙下来告过丈人同二位表叔的席,又和两隐士平行了礼,退席坐了。伶人上来参了堂,叩首下去,打动锣鼓,跳了一出“加官”,演了一出“张仙送子”,一出“封赠”。这时下了两天雨才住,地下还不甚干,伶人穿戴新靴,都从廊下板上大宽转走了上来。唱完三出头,副末固执戏单上来点戏。才走到蘧公孙席前跪下,刚好侍席的管家,捧上头一碗脍燕窝来上在桌上。管家叫一声“免”,副末立起,呈上戏单。俄然乒乓一声响,屋梁上掉下一件东西来,不左不右,不上不下,端端方正掉在燕窝碗里,将碗打翻。那热汤溅了副末一脸,碗里的菜泼了一桌子。定睛看时,本来是一个老鼠从梁上走滑了脚。掉将下来。那老鼠掉在滚热的汤里,吓了一惊,把碗跳翻,爬起就重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,把崭新的大红缎补服都弄油了。世人都失了色,忙将这碗撤去,桌子打抹洁净,又取一件圆领与公孙换了。公孙再三谦让,不肯点戏,商讨了半日,点了“三代荣”,副末领单下去。
话说娄家两位公子在船上,前面一只大官船赶来,叫拢了船,一小我上船来请。两公子认得是同亲鲁编修家里的管家,问道:“你老爷是几时来家的?”管家道:“乞假回家,尚未曾到。”三公子道:“现在在那边?”管家道:“现在大船上,请二位老爷畴昔。”两公子走过船来,瞥见贴着“翰林院”的封条,编修公已是方巾便服,出来站在舱门口。编修原是太保的弟子,当下见了,笑道:“我方才远远瞥见船头上站的是四世兄,我内心正迷惑你们怎得在这划子上,不想三世兄也在这里,风趣的紧。请进舱里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