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未竟,只闻得远远地亦有歌颂之声。上皇静听很久,虽听不出他唱些甚么,却感觉音声清澈,回顾摆布道:“此歌者莫非也是梨园旧人么?”高力士奏道:“此或是官方男妇偶尔歌颂,一定便是梨园旧人。昨闻黄幡绰已病故,梨园旧人供御的,亦渐希少了。”上皇闻奏,愈觉怆然道:“朕克日所作《雨淋铃》曲,幡绰唱来最好,今不成得闻矣!”时李谟、张野狐二人侍侧,力士因奏言此二人的技艺,亦不亚于幡绰。上皇遂命野狐,将《雨淋铃》曲奏来,李谟可吹笛和之。二人领旨,野狐顿开喉咙唱将起来,李谟即将仙翁所赠短笛相和,音声清澈,端的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足使近听增悲,远闻兴慨。
雨声铃响本苦楚,愁耳听来更断肠。
锦袜传观只一时,凌波本日有谁知?
重会状元郎,上秦楼,卸道装,从今勾却相思账。姓儿也双,名儿也双,前时瞒过难寻访。笑娘行,今须听我低叫耳边厢。
调寄《返国遥》
中使赍旨,驰报梅妃,此时梅妃已至西京,承肃宗之意,入居上阳宫了。
又有人说,那遗袜毕竟偶然消毁,不能长留于世,亦殊不敷看。有诗云:
贤妃罹难自经,具见殉节之志;仙女临其相救,正因矢志之诚。千里行空,异焉蓬瀛之托迹;一枝寄意,美哉花萼之留香。朕方观画题诗,索芳魂而不得;卿已逢仙赠句,卜嘉会于将来。各种古迹,历历动听,斯皆朴拙感化,故有遇合人缘。今其遄返紫宸,勿复徒悲清夜。怀想旧眷,伫俟新恩。
凡人于男女存亡拜别之际,不但当时的哀痛,不成谈吐,至过后追思,更难为情。倘那人竟如冰消雾散,一无流遗,徒使我望空怀想,摹影拟形,固极悲楚,若还那人,常日服御玩好之物,留得一件两件,这些余踪剩迹,一发令人触目悲伤;此即旁人不关情的,犹且慕芳踪而愿睹,观遗物而兴嗟;何况恩爱宠幸之人,平时半晌不离,一旦变起不测,生巴巴的拆开,活剌剌的弄死,其哀思何可胜言!到厥后痛定思痛,凡身之所经,目之所睹,耳之所闻,无一不敷以助其悲思,因而托之歌颂,寄之声音,此真以歌当哭,一声一泪。
次日,上皇与梅妃闲话,谈及归程中闻铃声而兴感的事,因道:“朕当时正心境作歹,忽得小蓬瀛之信,顿开愁绪。”梅妃道:“妾闻上皇正下诰访求,妾身乃知圣心不弃旧人,衔恩无地。”正说间,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,为欲请命赦免两个降贼的朝官。恰是:
霜绡虽似当年态,怎奈秋波不顾人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人逝矣,宝髻花钿都委地。锦袜独留余媚,见者犹欣喜。
杨花已逐东风散,梅萼偏能留晚香。
上皇行至凤翔府,传命护参军士,将衣甲兵器,都交纳凤翔府库中。李辅国奏请肃宗发精骑三千迎驾。及驾将到,肃宗率百官出京都奉迎,百姓遮道罗拜,俱呼万岁。肃宗俯伏上皇车前,涕零不止;上皇亦涕零安抚。肃宗奏请避位,上皇不允。时肃宗不敢穿黄袍,只穿紫袍,上皇立命取黄袍,令内侍与肃宗换了。车驾本日至太庙告谒,因见太庙残毁,仰天大哭,臣民无不感慨。告谒毕,车驾回朝,肃宗步行御车,上皇屡却之,方乘马傍车而行。上皇顾谓诸臣曰:“朕为天子五十年,不自见为尊;今为天子父,乃真尊之至耳。”诸臣皆昂首称万岁。上皇车驾入朝,不御大殿,只就便殿暂只下诰:朕尊为太上皇,以南内兴庆宫为娱老之所,朝廷政事,不复与闻。先人读史至此,谓上皇纳甲兵于府库,是何意义?肃宗子迎父驾,却用精骑三千,又是何意?有诗叹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