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躺在和缓的小床上。如何会到床上来的呢?浑身松快的颓废把他赛过了。室内喧闹的人声和白日的印象在他脑中搅成一片。父亲拉起提琴来了,锋利而温和的声音在夜里哀吟。但最甜美的幸运是母亲过来握着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的手,俯在他的身上,依着他的要求哼一支歌词没成心义的老调。父亲感觉那种音乐是混闹;但是克利斯朵夫听不厌。他屏着气,想笑,想哭。他的心飘飘然了。他不知本身在哪儿,只感觉温情弥漫;他把小手臂绕着母亲的脖子,用力抱着她。她笑道:
现在是流派掩闭的家里的傍晚了。家……是抵抗统统可骇的东西的托庇所。暗影,黑夜,可骇,不成知的统统都给挡住了。没有一个仇敌能跨进大门……炉火融融,金黄色的鹅,软绵绵的在铁串上转侧。满屋的油香与肉香。饱餐的高兴,非常的幸运,那种对宗教似的朴拙,手舞足蹈的欢愉!屋内的暖和,白日的颓废,亲人的声音,使身材懒洋洋的麻痹了。消化食品的事情使他出了神:脸庞,影子,灯罩,在黑魆魆的壁炉中闪动飞舞的火舌,统统都有一副可喜的奇异的面孔。克利斯朵夫把脸颊搁在盘子上,深深的体味着这些欢愉……
偶然在通衢上碰到一个赶着马车的乡间人,他是熟谙祖父的。他们便上车,坐在他中间。这才是一步登天呢。马奔得缓慢,克利斯朵夫欢愉得直笑;如果碰到别的走路人,他就装出一副严厉的,若无其事的神情,好象是坐惯车子的;但贰内心高傲得不得了。祖父和赶车的人谈着话,不睬会孩子。他蹲在他们两人的膝盖中间,被他们的大腿夹坏了,只坐着那么一点儿位置,常常是完整没坐到,他可已经欢愉之极,大声说着话,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答复。他瞧着马耳的摆动,哎唷,那些耳朵才古怪哟!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,一忽儿甩到右边,一下子向前,一下子又掉在侧面,一下子又望后倒,它们四周八方都会动,并且动得那么风趣,使他禁不住大笑。他拧着祖父要他重视。但祖父没有这类兴趣,把克利斯朵夫推开,叫他别闹。克利斯朵夫细细的想了想,本来一小我长大以后,对甚么都不觉得奇了,当时他神通泛博,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。因而他也假装大人,把他的猎奇心藏起来,做出漠不体贴的神情。
偶然祖父睡得太久了;他的脸变得古板板的,长鼻子显得更长了,嘴巴张得很大。克利斯朵夫不大放心的望着他,恐怕他的头会变成一个怪模样。他大声的唱,或者从石子堆上稀里哗啦的滚下来,想惊醒祖父。有一天,他想出把几支松针扔在他的脸上,奉告他是从树上掉下来的。白叟信赖了,克利斯朵夫暗里很好笑。他想再来一下;不料才举手就瞥见祖父眼睁睁的望着他。那真糟糕透啦:白叟是讲究严肃的,不承诺人家跟他开打趣,对他失敬;他们俩为此竟冷酷了一个多礼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