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德帝高旭立在案旁,拈毫在那熟绢上晕染了几下,半晌间却又停了手,点头搁下笔,坐倒在榻上,向后一靠,自言自语地轻叹道:“一团和蔼……唉,为何不能一团和蔼呢……”
他脸上一滞:“人在那里中的毒?”
“本来如此……”
高旭垂着眼,面露难色,沉吟好半晌,似是也没甚么主张,因而叹声问:“徐卿,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?”
那内侍不敢多言,回声退了出去。
即便身子不累,心却早已疲了。
徐少卿说着,又将声音抬高了些:“臣还从平远侯那边传闻,清宁宫中便有几株西域进贡的噬魂香。”
“没甚么,侯爷可还想起些别的么?”
他眼中也带着一丝沉窒的倦色,可融在骨子里的精干劲儿却仍让那副颀长的身板绷得笔挺。
“平远侯?他与此事有何干系?”高旭奇道。
徐少卿则经过便门回到宫中,径奔武英殿。
实在他一早便猜到,此事终究也就是个不了了之。
他稍顿了一下,便接着道:“白天本侯在御花圃液池畔游逛时,偶尔看到云和公主由一名内侍引着仓促而行,神采忧急,不知要去那里。本侯心中迷惑,便没有冒然上前见礼,却又感觉事出蹊跷,跟着走了几步,便见他们去了液池边的一处水榭。本侯正暗中感觉不当,就见公主扶柱而立,也不知怎的,俄然翻身向下,落入液池中。”
她见他出去,先是怔了怔,随即抿唇嫣然一笑。
徐少卿让随行掌灯的内服侍在外头,由冯正引着进了寝殿阁房,就见那薄纱帐幕下,高暧正倚着蚕丝软囊,面上带着几分沉痾初愈的蕉萃,翠儿立在中间,端碗一勺勺喂着汤水。
东厂侦缉天下,刑狱更是令人闻之色变,被他们盯上,这条命十成便算去了九成,特别是这话还出自东厂提督之口,胆量小些的,恐怕一早便吓得三魂出窍,心胆俱裂了。
高旭身子一弹,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,悚然惊问:“何人下毒?现下已解了么?”
阁房阁间,青铜鎏金的镂长辈灯还是亮着,烛火摇摆,将御案上那副仍未完成的工笔丹青映得有些狼藉。
“徐卿不必多礼了,近前说话吧。”
“徐公公,你?”顾孝伦皱眉一愣。
“朕睡不着,让他出去吧。”高旭阖着双目,抬手捏了捏眉间。
徐少卿抬手一拱:“兹事体大,臣不敢妄言。那几株花乃是贡品,以作赏玩之用,固然养在清宁宫中,太后娘娘对其却也一定了然知情。此事如何措置,还请陛下决计。”
他说话时脚下不断,穿过回廊,一溜步的下了楼。
言罢,扼腕叹了一声,又持续道:“不瞒徐公公说,本侯家学问得些医理,这些年来云游四方,也算有些见地。当时在那水榭的廊柱间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,便知此中含毒,想必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,特地引公主到那边,再加上气候酷热,只要坐卧时稍一碰触,便能够身中其毒。当时我未及细想,过后深思了半日,那香气像是西域所产的一种奇花,花开时白如绢纱,状似驼铃,因其斑斓,倍受西域人推许,奉为圣花,非是达官朱紫,等闲求不到一株。但其花捣碎后汁液却剧毒非常,我们大夏边疆的贩子都管它叫噬魂香。”
出了酒坊,那档头领命而去。
他稍一躬身,抬步绕到软榻近旁,低声道:“云和公主落水一事,臣已查到些线索。此事并非不测,乃是有人蓄意下毒而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