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调且刺耳的声音,潘逸乐此不疲地反复,被他磨过的枪头闪着寒光,模糊透出一股噬血的镇静。
明显是句硬话,却被他说得依依不舍。小鱼收了双臂,缠绕得紧,她靠在他肩头,蹙起眉,轻若蚊蝇地回他:“我晓得。”
明天必然血流成河,他没有掌控能满身而退。
小鱼晓得贰情意,化成一汪秋水,各式和顺。她如曼妙的藤,缠在他腰际,解去他的燥气。随那一记沉吟,潘逸眉间忧云悄悄散去,但是眨眼间,又是另一番愁,逃不开也甩不掉。
他思路混乱,一会儿想着孟青所说的话,一会儿想着小鱼。孟青说得煞有介事,仿佛小鱼做甚么事都有私利,孟青他定是忘了,小鱼曾挺着腹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,冒着大风险生下麟儿,他们间的交谊,旁人如何会知?
他狠不下心,不管别人如何说小鱼,他仍然狠不下心。一看到她的脸、一触到她的手,灵魂又陷了出来,沉沦得没法自拔。
子时三刻,阿妩回到帐中,半路上她已经脱去那身粗服,经心整了衣裳,仿佛晓得荣灏在里头。
“明日攻城,我得筹办,你不能在此久留。”
没多久,他的小鱼就走了,临走之时未说道别。潘逸也没有留她,他晓得小鱼的性子,只要她想走,甚么都拦不住。
降落嗓音幽但是来,七分怒意三分怨,他还是将她视作掌内心的鸟,非论做甚么都要过问。
“我来看你。”
阿妩垂眸,敛起冰冷之色,回想这十余年,偶尔某个时候,她还是动了心颤,可惜当时的荣灏不懂,对他而言男儿多艳色无可厚非,不明白日底下女子最想要的是甚么。他明白得太晚了,说得也太晚,统统都来不及了。想着,阿妩莞尔,眉间媚气横生。
“为何?”潘逸不明白,这九死平生的事,她为何说得这般轻巧?
“何必呢?”阿妩歪着头,唇角含了一丝叹。“半世风华全都给了你,何必弄得像我欠了你般。”
小鱼说得极随便,眉眼弯起,也没活力。潘逸把头侧向一边,拿起磨石狠狠地磨上枪锋,几下过后又有力地扔至一旁。
小鱼未说原委,抿嘴一笑,把内心的话藏了起来。
潘逸看了眼被堵截的发,愁肠百结。不知如何的,他俄然想开初见时她那副孱羸不堪的模样,多像一条不幸无助,只能任人宰杀的鱼。
剑拔弩张,连呼气都变得谨慎。最后一个夜,初春一下子成了寒冬,无人能眠。潘逸呆在帐中磨起红缨枪,一起杀来枪头都钝了,也不知明天打头阵,能刺死多少敌兵。
荣灏僵着脸,杯盏落下,他一抖,非常警戒。他就像被人打过的猫竖起了毛,而阿妩就是阿谁伸手打他的人,他看她的眼神似愤似怨。
“陛下想如何呢?再把我关上个十年?”
“不为甚么。”
他厉声而道,到了话尾俄然像断了弦的琴,刺耳过后成了软而有力的颤音。头一遭,他在她面前痛得这般夺目,唇色泛白,浑身发颤,眼中尽是难言的哀怨。
潘逸不信孟青,他信赖小鱼对他有情,只是过了这么多天,她为何不来?
茶未凉,情面已冷。荣灏不自发地握拳垂下,思忖好久,他实在找不到赖着的借口,也不知能和她说甚么。最后,他离了此处,走前用心将卖身契留在案上,好似要提示阿妩,她是谁的人。
阿妩偶然回眸,看到案上之物不由心头一揪,紧接着便痛了,仿佛一眨间回到那年四月,她呆在冰冷的笼子里,冷静等候买她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