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荒山,虽有百十众和尚,却都只是自小儿削发的,发长寻刀削,衣单破衲缝。凌晨起来洗着脸,叉手躬身,皈依大道;夜来清算烧着香,虔心叩齿,念的弥陀。举头瞥见佛,莲九品,秇三乘,慈航共法云,愿见叆园释世尊;低头瞥见心,受五戒,度大千,生生万法中,愿悟顽空与色空。诸施主来啊,老的、小的、长的、矮的、胖的、瘦的,一个个敲木鱼,击金磬,挨挨拶拶,两卷《法华经》,一策《梁王忏》;诸施主不来啊,新的、旧的、生的、熟的、村的、俏的,一个个合着掌,瞑着目,悄悄冥冥,入定蒲团上,牢关月下门。一任他莺啼鸟语闲争斗,不上我便利慈悲大法乘。是以上,也不会伏虎,也不会降龙;也不识的怪,也不识的精。你老爷若还惹起那妖魔啊,我百十个和尚只彀他斋一饱,一则出错我众生循环,二则灭抹了这禅林古迹,三则如来会上,全没半点儿光辉。这倒是好些儿不便处。”
行者喜喜好欢的辞了众僧,着八戒、沙僧牵马挑担,径回东走。八戒道:“哥哥差了,如何又往东行?”行者道:“你岂晓得!前日在那黑松林绑的阿谁女子,老孙火眼金睛,把他认透了,你们都认做好人。本日吃和尚的也是他,摄师父的也是他!你们救得好女菩萨!今既摄了师父,还从旧路上找寻去也。”
他两个搂着肩,携动手,出了佛殿,径至后边园里。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,颠仆在地,口里“心肝哥哥”的乱叫,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。行者道:“我的儿,端的要吃老孙哩!”却被行者接住他手,使个略坐跌法,把那怪一辘轳掀翻在地上。那怪口里还叫道:“心肝哥哥,你倒会跌你的娘哩!”行者暗害道:“不趁此时动手他,还到几时!恰是先动手为强,后动手遭殃。”就把手一叉,腰一躬,一跳跳起来,现出原身法象,轮起金箍铁棒,劈脸就打。那怪倒也吃了一惊,贰心想道:“这个小和尚,这等短长!”翻开眼一看,本来是那唐长老的门徒姓孙的,他也不惧他。你说这精怪是甚么精怪:金作鼻,雪铺毛。隧道为门屋,安身到处牢。养成三百年前气,曾向灵山走几遭。一饱香花和蜡烛,如来叮咛下天曹。
这一去,毕竟不知好歹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行者闻得众和尚说出这一端的话语,他便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高叫一声:“你这众和尚好呆哩!只晓得那妖精,就不晓得我老孙的去处么?”众僧悄悄的答道:“实不晓得。”行者道:“我本日略节说说,你们听着: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,我也曾上天国大闹天宫。饥时把老君的丹,略略咬了两三颗;渴时把玉帝的酒,悄悄呼了六七钟。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,天暗澹,月昏黄;
三人采住马,都按定云头,见那山:顶摩碧汉,峰接青霄。四周杂树千万千,来往飞禽喳喳噪。豺狼成阵走,獐鹿打丛行。朝阳处,琪花瑶草芳香;背阴方,腊雪顽冰不化。崎岖峻岭,削壁绝壁。直立岑岭,湾环深涧。松郁郁,石磷磷,行人见了悚其心。打柴樵子全无影,采药仙童不见踪。面前豺狼能兴雾,各处狐狸乱弄风。八戒道:“哥啊,这山如此险要,必有妖邪。”行者道:“不消说了,山高原有怪,岭峻岂无精!”叫:“沙僧,我和你且在此,着八戒先下山凹里探听探听,看那条路好走,端的可有洞府,再看是那边开门,俱细细刺探,我们好一齐去寻师父救他。”八戒道:“老猪倒霉!先拿我顶缸!”行者道:“你夜来讲都在你身上,如何打仰?”八戒道:“不要嚷,等我去。”白痴放下钯,抖抖衣裳,空动手,跳下高山,找寻途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