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道:“这话如何讲呢?”老董道:“在我们此地西南角上,有个村落,叫于家屯。这于家屯也有二百多户人家。那庄上有个财主。叫于朝栋,生了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二子都娶了媳妇,养了两个孙子。女儿也出了阁。这家人家,过的日子很为安闲。不料祸事临门,客岁秋间,被强盗抢了一次。实在也不过抢去些衣服金饰,所值不过几百吊钱。这家就报结案,经这三大人死力的严拿,竟然也拿住了两个为从的强盗伴计,追出来的赃物不过几件布衣服。那强盗脑筋早已不知跑到那边去了。
这日有辰牌时候,店里住客,连那起家极退的,也都走了。店伙打扫房屋,掌柜的帐已写完,在门口闲坐。老残也在门口长凳上坐下。向老董说道:“传闻你们这府里的大人,办盗案好的很,究竟是个甚么景象?”那老董叹口气道:“玉大人官倒是个清官,办案也实在极力。只是手太辣些,初起还办着几个强盗,厥后强盗摸着他的脾气,这玉大人倒反做了强盗的兵器了。”
那知这张李二公,又亲身到配房里来伸谢,一替一句,又阿谀了半日。姓李的道:“老兄能够捐个同知,本年随捐一个过班,来岁春间大案,又是一个过班,春季引见,便可得济东泰武临道。失署后补,是意中事。”姓张的道:“李兄是天津的首富,如老兄能够照顾他得两个保举,这捐宫之费,李兄能够拿出奉借。等老兄得了优差,再还不迟。”老残道:“承两位过爱,兄弟总算有造化的了。只是目下尚无出山之志,将来如要出山,再为奉恳。”两人又力劝了一回,各自回房安寝。
“这里于学礼的媳妇,是城里吴举人的女人,想着他丈夫同他公公、大伯子都被捉去的,断不能疏松,当时同他大嫂子商讨,说:‘他们爷儿三个都被拘了去,城里不能没小我顾问。我想,家里的事,大嫂子,你老看管着;这里我也赶快追进城去,找俺爸爸想体例去。你看好不好?’他大嫂子说:‘杰出,很好。我正想着城里不能没人照顾。这些管庄子的都是乡间老儿,就差几个去,到得城里,也跟傻子一样,没有效处的。’说着,吴氏就清算清算,选了一挂双套飞车,赶进城去。到了他父亲面前,嚎陶大哭。这时候不过一更多天,比他们父子三个,还早十几里地呢。
“那玉大人看了,眉毛一皱,眼睛一凝,说道:‘这几件衣服,我记得仿佛是前天城里失盗那一家子的。临时带回衙门去,照失单查对。’就指着衣服向于家父子道:‘你说这衣服那边来的?’于家父子面面相窥,都回不出。还是于学礼说:‘这衣服实在不晓得那边来的。’玉大人就立起家来。分付:‘留下十二个马兵,同地保将于家父子带回城去听审!’说着就出去。跟班的人,拉过马来,骑上了马。带着余下的人先进城去。
这董家口,本是曹州府到大名府的一条大道,故很有几家车店。这家店就叫个董二房老店。掌柜的姓董,有六十多岁,人都叫他老董。只要一个伴计。名叫王三。老残住在店内,本该雇车就往曹州府去,因想沿路探听那玉贤的政绩,故缓缓起行,以便查访。
老残从门口返来,掌柜的笑迷迷的迎着说道:“你老还要骗我!这不是抚台大人送了酒菜来了吗?刚才来的,我传闻是武巡捕赫大老爷,他是个参将呢。这二年里,住在俺店里的客,抚台也常有送酒菜来的,都不过是平常酒菜,差个戈什来就算了。像如许尊敬,俺这里是头一回呢!”老残道:“那也不必管他,平常也好,非常也好,只是这桌菜如何销法呢?”掌柜的道:“或者分送几个兰交朋友,或者今晚赶写一个帖子,请几位面子客,明儿带到大明湖上去吃。抚台送的,比金子买的还光荣很多呢。”老残笑道:“既是比金子买的还要光荣,可有人要买?我就卖他两把金子来,抵还你的房饭钱罢。”掌柜的道:“别忙,你老房饭钱,我很不怕,自有人来替你开辟。你老不信,尝尝我的话,看灵不灵!”老残道:“管他如何呢,只是今晚这桌菜,依我看,倒是转送了你去宴客罢。我很不肯意吃他,怪烦的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