缀在采莲少女们身后的阿婆姗姗来迟。远看感觉她老,不过因为姻缘簿上记录她年逾半百,兼之一头银发。近看容颜不老,约莫三十来岁,一身棉麻衣裳补丁虽多却非常划一,小舟陈旧暗沉,很有些年初。
晚日照空矶,采莲承晚晖。
她偷跑了几次,何如人小腿短,常常被逮返来,饿饭挨打非常痛苦。过得几年,她便不敢再跑了。
有位胆小的采莲少女猫儿眼一转,笑道:“郎君何不来一曲?!好叫你娘子也赏一赏。”她的本意是摸索,若这二位并非伉俪,必会出言廓清。
美女计,甚好。
腹有诗书气自华,教书先生偏又生的俊朗,村中妙龄女子皆芳心暗许。少女们送个针线荷包、绣帕之类的小物件儿剖明,常常皆被先生推拒。
猫儿眼少女眼神一黯,咬了唇,自发败兴。
老天想让她活,她便只能活着。
那家人怕夜长梦多,估摸着她有十四五岁,便紧着将婚事办了。
那家人本就容不得妖孽,此时更是喊打喊杀,她搏命护着女儿,不知挨了多少腿脚,额上也被锄头砸中,自此落了疤。女儿被护在怀中,毫发无伤,只会堕泪。
“你是槿娘的女儿,渺渺。”月华下了定论。
女子心机细致敏感,思慕先生的女子中,有一名胆小心细的疑窦顿生,自此便不时留意先生的行迹,不消一月,便查得一清二楚。
“你还会作诗?”月华将最后一颗莲子放入口中,探身折了一朵粉嫩的莲花,悄悄一嗅,暗香醒神,顺手抛予他。“赏你的!”
南湖里,一叶扁舟晃闲逛悠,随波逐流。
两舟擦肩时,月华与逾明对了一个眼色,恰是她。
用罢晚餐,月华假装猎奇,探听白发阿婆渺渺的家事,猫儿眼少女一家变了神采,讳莫如深,此事唯有作罢。
逾明见说话堕入僵局,略清了清嗓子:“渺渺,我们是来寻你的。”
她回身便撑篙,又快又急。
逾明看向月华,月华淡笑点头。他们的本意便是留下,现在,恰好!
弃舟登陆时,猫儿眼少女候在水边,笑意盈盈,热忱向逾明先容此地风景,殷勤相邀,请他多留几日。
名莲自可念,况复两心同。
渺渺毕竟是个凡人,又是个女子,力量有限,天然比不得神仙。不过几个起落,逾明便追上她,将小舟调转头来,恰好横在她的舟前,阻住她的来路。
逾明负手看了眼天气,转头道:“走罢。”手起篙落,一起水响,惊起游鱼无数。
渺渺竹篙往前一点,小舟后退,又一阵疾行。
逾明望向月华,见她一脸笑意并无不悦,便收了竹篙,任小舟跟着水流飘移。“为夫不会唱曲子,念一首诗与娘子听罢。”
那家人分红两派。一派主张保小的便成,因为她已萌死志。另一派主张大小都要保,希冀她当了娘便有了活的但愿。
妒嫉之心,人皆有之。若你妒嫉之人,明显无甚优良之处,到处不如你,她一介残败之身,活在比你惨百倍千倍的天国里,却生生得了你心尖尖上的人,轻而易举得了你求之不得的爱情。这份妒忌,会不会令人发疯?
逾明心中一动,扇子一合,在手心一敲,“我甘愿带给她的都是喜乐,再无哀怒。”
逾明洒然一笑,不做回应。
灼灼荷花瑞,亭亭出水中。
“我几时说过她傻?”月华的浅笑唇笑意愈盛。
十月怀胎,一朝临蓐,是个男孩。那家人如获珍宝,取名小宝。她阖上双目,眼眶里早没了眼泪,只余麻痹与浮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