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《玉历》,有繁简两种,是和我的媒介符合的。但我调查了统统无常的画像以后,却发急起来了。因为书上的“活无常”是花袍,纱帽,背后插刀;而拿算盘,戴高帽子的倒是“死有分”!固然面孔有凶暴和驯良之别,脚下有草鞋和布(?)鞋之殊,也不过画工偶尔的随便,而最关紧急的题字,则全部分歧,曰:“死有分”。呜呼,这明显是专在和我难堪。
既有了生魂入冥的“阳无常”,便以“阴无常”来称职务类似而并非生魂的死有分了。
“……死了的曹娥,和她父亲的尸身,最后是面劈面抱着浮上来的。但是过往行人瞥见的都发笑了,说:哈哈!这么一个年青女人抱着这么一个老头子!因而那两个死尸又沉下去了;停了一刻又浮起来,这回是背对背的负着。”
中国的哭和拜,甚么时候才完呢?
《玉历》式的思惟是很粗浅的:“活无常”和“死有分”,合起来是人生的意味。人将死时,本只须死有分来到。因为他一到,这时候,也便可见“活无常”。
我现在拔取了三种分歧的标本,分解第二图。上方的是《百孝图》中的一部分,“陈村何云梯”画的,画的是“取水上堂诈跌卧地作婴儿啼”这一段。也带出“双亲开口笑”来。中间的一小块是我从“直北李锡彤”画的《二十四孝图诗合刊》上描下来的,画的是“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”这一段;手里捏着“摇咕咚”,就是“婴儿戏”这三个字的点题。但约莫李先生感觉一个高大的老头子玩如许的把戏究竟不像样,将他的身子极力收缩,画成一个有胡子的小孩子了。但是仍然无趣。至于线的弊端和贫乏,那是不能怪作者的,也不能抱怨我,只能去骂刻工。查这刻工当前清同治十二年(1873)时,是在“山东省布政司街南首路西鸿文堂刻字处”。下方的是“民国壬戌”(1992)慎独山房刻本,无画人姓名,但是双料画法,一面“诈跌卧地”,一面“为婴儿戏”,将两件事合起来,而将“斑斓之衣”忘怀了。吴友如画的一本,也合两事为一,也忘了斑斓之衣,只是老莱子比较的胖一些,且绾着双丫髻,——不过还是无兴趣。
慨自欧化东渐,海内承学之士,嚣嚣然侈谈自在划一之说,致品德日就沦胥,民气日趋浇薄,寡廉鲜耻,无所不为,幸运转险,人思幸进,求所谓砥砺廉隅,束身自爱者,世未几睹焉。……起观斯世之忍心害理,几全如陈叔宝之偶然肝。长此滚滚,伊何底止?……
但是我还不能心折。一者因为这些书都不是我幼小时候所见的那一部,二者因为我还确信我的影象并没有错。不过撕下一叶来做插画的诡计,却被无声无臭地打得粉碎了。只得拔取标本各一——南京本的死有分和广州本的活无常——以外,还本身脱手,添画一个我所记得的目连戏或迎神赛会中的“活无常”来塞责,如第三图上方。幸亏我并非画家,固然太不高超,读者或许不至于嗔责罢。先前想不到厥后,曾经对于吴友如先生辈颇说过几句蹊跷话,不料曾多少时,即须本身出丑了,现在就预先辩白几句在这里备案。但是,如果无效,那也只好直抄徐(印世昌)大总统的哲学:听其天然。
除勾摄人魂外,十殿阎罗王中第四殿五官王的案桌中间,也什九站着一个高帽角色。如D图,1取自天津的思过斋本,模样颇标致;2是南京本,舌头拖出来了,不知何故;3是广州的宝经阁本,扇子破了;4是北京龙光斋本,无扇,下巴之下一条黑,我看不透它是胡子还是舌头;5是天津石印局本,也颇标致,但是站到第七殿泰山王的公案桌边去了:这是很特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