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和尚心中暗喜入彀,赶紧备办酒菜,分忖道人宰鸡杀鹅,烹鱼炮鳖,顿时办起盛席来。这等空中那边买得凑手?本来这寺和尚极会受用,件色鸡鹅等类,都养在家里,是以捉来便杀,不费工夫。佛殿中间转过曲廊,倒是三间精美客堂,上面一字儿摆下七个筵席,下边列着一个陪卓,共是八席,非常划一。悟石举杯安席。众同年序齿坐定。吃了数杯以后,张弢伯开言道:“各位年兄,必须行一酒令,才是有兴。”刘取之道:“师父,这里可有色盆?”和尚道:“有,有。”连唤道人取超卓盆,斟着大杯,送第一名焦举人行令。焦子舟也不推逊,吃酒便掷,取么点为文星,掷得者卜色飞送。
终非池沼物,堪作庙堂珍。
却说那和尚也在席上陪酒,他便如何不受酒毒?他每分付小和尚,另藏着一把注子,色味虽同,酒力各别。间或客人答酒,只得呷下肚里,却又有解酒汤,在房里去吃了,不得昏倒。酒散归房,大家熟睡。那些贼秃们一个个磨拳擦掌,考虑脱手。悟石道:“这事须用乘机取势,不成迟延。万一酒力散了,便难做事。”分付各持利刃,悄悄的步到卧房门首,听了一番,思待进房,中间又有一个四川和尚,号曰觉空,悄向悟石道:“这些书呆不难了当,必须先把跟从人役完了事,才进内房,这叫做斩草除根,永无遗患。”悟石点头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遂回身向家人安息去处,掇开房口,见头便割。这班酒透的人,匹力扑六的仿佛切菜普通,一齐杀倒,血流各处。实在堪伤!
七岁能书大字,八岁能作古诗,九岁精通时艺,十岁进了府庠,次年第一补廪。父母接踵而亡。丁忧六载,元礼因为少孤,婚事也都未曾定得。喜得他苦志读书,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。不得首荐,心中闷闷不乐,叹道:“世少识者,不耐烦赴京会试。”那些叔伯亲朋们,阿谁不来劝他尽早启程。又有同年兄弟六人,经常催促同业。那杨元礼虽说不肯会试,也是未曾中得解元,愤怒的说话,功名心原是急的。
贼髡毒手谋文士,淑女双眸识俊儒。
这班侍从的人打扮前程风景,固然悬弓佩剑,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到手的。大凡前程的人,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急。
当场生出智着来,假做腹痛,吃不下酒。那些人不解其意,却道:“途路上或者感些寒气,必是多吃热酒,才可闭幕,如何倒不消酒?”一齐来劝。那和尚道:“杨相公,这酒是三年陈的,小僧辈置在床头,不敢轻用。本日特地开出来,奉敬相公。腹内作痛,必是寒气,连用十来大杯,天然闭幕。”杨元礼看他勉强劝酒,心上更加迷惑,坚执不饮。世人道:“杨年兄为何这般绝望?我们是痛饮一番,不要负了师父美情。”和尚合席敬大杯,只放元礼不过,心上道:“他不肯吃酒,不知何故?我也不怕他一个醒的跳出圈子外边去。”又把大杯斟送。
一日,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,建议兴来,整治行李。本来父母虽亡,他的老尊原是务实心机的人,却也有些田房遗下。元礼变卖一两处为上京川资,同了六个乡同年,一起上京。
那六位同年是谁?一个姓焦名流济,字子舟;一个姓王名元晖,字景照;一个姓张名显,字弢伯;一个姓韩名蕃锡,字康侯;一个姓蒋名义,字礼生;一个姓刘名善,字取之。六人里头,只要刘、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。那四位却也一个个殷足。那姓王的家私百万,处所上叫做小王恺。提及来连这举人也是有些原因来的。当时新得进身,这几个朋友,好不欢畅,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。一个小我材表表,气势昂昂,非常济整。怎见得?但见:轻眉俊眼,绣腿花拳,风笠飘摇,雨衣鲜灿。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,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。右悬雕矢,行色增雄;左插鲛函,威风倍壮。扬鞭喝跃,途人谁敢抢先;结队奔走,村市尽皆惊盼。恰是:到处绿杨堪系马,大家有路透长安。